過去,我常常用「闖關」來形容日子的向前推進,儘管多少有難度,卻蘊含更多的新鮮與趣味;至於現在,我的生活恐怕已經成了一連串的「戰鬥」,跟外部的人與環境,也跟內在的自己。

2008 的開頭,過得其實並不算好。
 
將近期末的某星期四,一位長官透露老闆希望下個學年我依然留在行政的意思,接著兩天簡直成為我的夢魘,心情始終穩不下。星期五早上,我們家主任和另位組長看我狀況真的不對勁,找我進諮商室談,臨去前,某輔導老師給了我一個大擁抱,結果眼淚竟然當場大潰堤,哭得像個小孩子。
 
現在回想起來,一方面覺得糗,另方面也有些不可思議。這種方式,實在不是我的習慣。不過,在這之後,我反而出現了「風蕭蕭兮易水寒」毅然決然的心情,整個人穩定了下來;如果真能「視死如歸」,那也是「求仁得仁」的事,沒有什麼好怨懟或後悔的了。
 
我決定要提早找老闆商談的時間,原本決定在二月對決的。
 
老闆絕頂聰明、邏輯特強,而且態度外和內剛。根據過去其他同事與她過招的經驗,幾乎沒有人能夠突破老闆的預期計畫,往往對談之後,當場打消原意,甚至覺得老闆說的頭頭是道而感到內疚,事後回想卻又覺得邏輯雖通,但……。對此,我早就擬定作戰策略,不去尋想許許多多的理由,專致於堅持初衷就是了,就是所謂的「吾道一以貫之」,重點在於絕不能被老闆帶入她的思考路徑,否則會像是運動比賽由對手主宰了節奏一樣。
 
外境越是寒冷,越能感受到內衷的溫暖。除了好同事們提供方法與情感支持之外,照理來說,絕不可能有人出面幫我說情,若是被上面回敬一句「行政工作總要有人做啊,要不你來」,豈不陷入尷尬?但 Laura 說,她願意和我一起去找老闆;她要旁聽我和老闆的對招,看看老闆的回應裡是否有邏輯正確卻避重就輕的地方,然後再適時提醒我。有智比黃蓉的 Laura 在側,我還有什麼不安心的?
 
這次的對決,只能算是前哨戰吧。時間不足,老闆說,想找個比較空閒的時候好好跟我討論,換句話說,在寒假。我並不意外,要是革命這麼容易成功,那麼,先前擔任我這個職位的同事就不會在另個處室唉唉叫了。
 
不過,在這個短暫的接觸中,Laura 還是展現她的聰敏,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您決定行政人選時,最優先的考量是什麼?意願、能力還是什麼?」老闆說:「人格特質。」Laura 的用意是幫助我下次單獨面對老闆時,可以先掌握對方的著重點,這樣才能夠準備好應對的方向,不致落於下風。
 
唉,我實在不喜歡用這種「對戰」的字眼來形容和老闆的關係。
 
在我的高中時代,老闆是輔導主任,不過幾乎沒有接觸,唯有「每次集會,這位主任都能說重點、不廢話」的印象。回母校實習的第一天,各處室主任輪流向一群實習老師簡單陳述學校情況,當時的老闆依然是輔導主任。她說:「外界常常會對於這個學校的學生有既定印象,但實際上,這群孩子最普遍出現的心理狀態是自卑。」光是這句話,就足以讓身為校友的我感動不已,而且,對當時的老闆油然升起尊敬之情。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現在的抗爭才會是極大的痛苦。如果是單純為實現個人自由意志而戰,我會更理直氣壯,而不會有那麼多複雜情緒。對於老闆,我心底有份私人情感存在,所以對於無法勉強自己達到老闆的期待,也有著遺憾與抱歉的內疚,另外,倘若最後選擇離開,是不是形同和老闆扯破臉?唉,這絕非我所願啊。
 
總而言之,在一月底的寒假期間,老闆真的找我談了整整兩個小時。老闆是輔導出身的,過程裡使用了許多興趣量表的解釋語言來說明觀點;這的確符合她先前對於 Laura 問題的回答。我後來決定以「坦白」為原則,將心情和考量全都吐訴,不去管什麼多聽少說的談判法門,就算無法當下得到允諾,至少讓老闆完全明白我堅持回到教學工作的強烈程度。
 
當然,結果還是不明朗。老闆提出她希望我好好思考的問題點,不單單是站在工作領域的立場,也是基於老師對學生的關懷--為什麼對於教學、行政這兩個選擇沒有任何轉寰餘地。我個人認為這一點已經想得非常清楚了,在與老闆進行對談的那兩小時裡也已經盡力表達。我反而滿想問老闆何以仍感疑惑,因為當家主任或其他同事,在聽完我的陳述後都很能理解呀。
 
除夕前一天的中午,老闆請我出去吃飯,說以師生關係好好聊個天。席間多是分享彼此的旅行經驗,還有對於校內幾個活動的想法、校風和學生特質的觀察……等等,氣氛其實還滿愉快的。呃,沒想到,在上甜點的時候,老闆還是挑了教學還是行政這件事出來講,無非是要我再多作考慮,我差點當場灑淚。我想,咱們彼此都很清楚,下次再談,大概是四月底、五月初,那時,我勢必得跟老闆要一個明確的答案,才能確定幾個備案需不需要派上用場。
 
關於這方面,對我來說,其實更大的戰鬥在每天的生活裡,在不想做與不得不做的隙縫裡掙扎。做了不想做的工作,沒有快樂,也沒有成就感,但沒有去做那些工作,事情還是會持續地來,而且我也不喜歡這樣消極的自己。
 


事實上,連在教學場域裡,我也必須時時奮戰。
 
這個學期的歷史課程,涵括了史前時代到共產時代的整部中國史,一星期只有兩節課。因為知道內容龐雜,所以已經提前一部份在上學期講授。
 
不過,光看第一次段考的預計範圍就足以教人昏倒:
 
秦漢:帝國體制的建構與邊族之關係
   (君權與相權、郡縣與封建、道統與政統,匈奴與西羌)
魏晉南北朝:孕育新機的亂世
   (門閥政治、胡漢關係、玄釋思想)
隋唐:另一個盛世
   (優良制度、東亞文化圈)
宋元明清的族群關係、外族王朝的統治策略。
 
以上都是在三月二十四日前必須解決的範圍。在國編本時代,這幾乎是整個學期的內容。在九五暫綱以前的多版本時代,這也涵括了約當三分之二學期的內容,而上課時數卻較過去縮減了五分之一。
 
我怕進度來不及,更不願見到永無止盡的趕課下犧牲了課堂的品質。我期待歷史課,是思考與感受並重的,但無論思考還是感受,都必須經由引導,也都需要歷史事實做為基礎。

譬如,我喜歡講少年漢武帝夜間飆馬遇到無禮老阿伯的故事,讓學生去思考漢武帝是什麼個性,這樣的漢武帝會喜歡儒家思想嗎?如果不,那麼他為什麼會接觸董仲舒的建議?另外,我也喜歡談范滂,讓東漢的黨錮之禍不只是一個專有語彙,而是透過生命故事去體現人性裡的高貴。這些都出自舊的龍騰版教師手冊,編著者張元教授真的有很多令人佩服的教學設計。
 
去年,因為獨自負責高一所有班級,所以彈性空間更大,考試範圍就看我教到哪裡,雖然內心忐忑,但還是儘可能在現實裡澆灌我的理想。這樣當然也會有它的問題,但是還有高二、高三做調整,沒那麼擔憂;只是沒想到後來被調去當行政,變成要讓同事 Fishsoup 替我收拾善後。
 
現在,就沒辦法了。其實,現實面的艱難以及困境,所有高中歷史老師都在承擔,只是以前多少可以用狡猾的手段換種方式應對,現在則更要求效率。至於我心目中定義的優良教學品質,多少就得犧牲了;我常常會因此感到萬般自責。
 
更不用說,在九五暫綱以前、如今是大學生的那一屆,課時比現在充裕的情況下,我真的花很多心力在如何當一個好老師,不只是好的歷史老師。有時候,看著他們高一時給的回饋時,我更覺得現在「面目可憎」啊……
 


對外,我得為了今年八月以後的前途而戰,也得在苛刻的歷史教學環境下衝鋒陷陣;對內,也時時得鼓勵自己不要那麼內疚,而是更積極往前。誰說,生活不是一連串再真實不過的戰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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