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ernal Sunshine

　

　
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統計「最常翻拍成影劇的金庸作品是哪一部」，但我想，無論如何，《神鵰俠侶》應該都在前幾名。前陣子，中視播出了由張紀中製作的最新版連續劇，讓我興起了聊聊神鵰劇的念頭。
　
必須承認，歷年來的神鵰劇，我並沒有看全──
　
孟潘版（孟飛＋潘迎紫）是我最早接觸的，但當時年紀小，所以目前只對主題曲有較清晰的印象；劉陳版（劉德華＋陳玉蓮）曾經是我認為不錯的翻拍版本，約莫是在國中時期租看的；因為意外發現古天樂的楊過有幾個角度頗似當時我心中認定飾演楊過的最佳人選──竹野內豊，於是在某年農曆春節深夜重播的古李版（古天樂＋李若彤）也進了我的收看範圍。
　
再來，就是 2006 年的黃劉版（黃曉明＋劉亦菲）了。對於一個將近二十年的神鵰迷來說，我想，即便不完美，它依然是一份無價的貼心禮物。

　
還是先來說說我對張紀中提出要製作【神鵰俠侶】之後、尚未見到拍攝成果前的印象。由於《神鵰俠侶》是我最愛的金庸作品，所以對於翻拍成連續劇總會投注比較多的注意。自從張紀中要製作【神鵰俠侶】的消息出來，我的確持續注意發展。
　
關於選角，我沒有太大的意見，無論是聶遠或黃曉明，對我來說都算是新面孔，只知道兩人在大陸都是走紅的帥哥。至於小龍女，老實說，是有點失望的；劉亦菲美則美矣，但總覺得太過稚嫩，且少了一點與世孤絕的淡漠。不過，一切都還是等到真正進入拍攝階段才能論定。我這麼告訴自己。
　
當試看片段出爐之後，我整個傻眼，覺得過度浪漫的對白使得楊龍的感情變得黏膩不堪，這讓我開始畏懼去接觸這齣神鵰劇，實在不希望看到自己偏愛的作品被搞砸。不過，一切都還是等到真正看到全劇再來評說。我還是這麼告訴自己。
　
之後要大大感謝好友晏。她先一步看完並極力讚揚，這讓我對 06【神鵰俠侶】的信心開始逐漸恢復。
　
後來在 CIA 某板得見網友 rayfen 剪輯了各版神鵰劇共十三個片段，我不喜歡踩雷先睹，又難按捺好奇，於是擇一觀賞而已，沒想到看完之後對黃曉明詮釋的楊過驚為天人；對於一個神鵰迷來說，劇裡楊過的重點早就不是長相了，而是神韻。此後，我對 06 【神鵰俠侶】已經回復到了最早先的期待，畢竟，楊過這號人物是整個故事的主軸，更是我心之所繫的理由。
　
真的好佩服 rayfen，請各位自行連結觀賞，做為版本比較很有意思，可以看到黃曉明的確有他獨特深刻的詮釋（提示：最後楊龍相擁的感情處理）──
　
　
「還是嫁你」篇（劉陳版刪此片段，故從缺）：
　
⊙ 孟潘版
⊙ 古李版
⊙ 李范版（李銘順＋范文芳）
⊙ 黃劉版
　
容我簡述原著裡該場景的前因後果：當時楊過身中情花毒，和小龍女來到襄陽城欲刺殺郭靖報父仇並向裘千尺換解藥，前一晚夜間行刺郭靖未果，白天與郭靖又險些死於蒙古人之手，其間在緊要關頭，楊過還是出手救了他的郭伯伯。可想而知，此刻楊過的心情應該是非常矛盾掙扎的。前面幾版本只演出兩人甜蜜，卻彰顯不出原著中楊過層層疊疊的複雜感受。

七月中旬，張紀中、黃曉明與劉亦菲來台為戲宣傳，並在中視舉辦了試片會。好友以明教教眾身份參加，並帶女兒前往；一方面想看好友的小小龍女，二方面我向來稱楊過為「我家主人」，這趟自是非去不可，而且我招了好幾個小朋友一道去開眼界，同時幫明教（黃曉明後援會）壯壯聲勢。
　
可惜的是，才看完第一集，接下來就是十天的關西旅行，回國後已經過了大勝關英雄大會，比較完整觀看大概是從楊過偕程陸雙姝力抗李莫愁開始。如果要我用一句話來形容看完整部 06【神鵰俠侶】的感想，我想，應該這麼說吧──這是一齣缺點明顯，卻依然教人死心蹋地、無限偏愛的【神鵰俠侶】。
　

由於每部文學作品有其自身特質，所以，改編的難易之處並不相同。就《神鵰俠侶》而論，個人認為至少有三大難關：
　
一、場景
　
嚴格說起來，「射鵰三部曲」的拍攝場景都一大考驗（私心以為難度最高的是《倚天屠龍記》）。早期幾乎都在棚內拍攝，說實話，光是在氣氛的營造上就大打折扣了，不可不謂是樁遺憾。畢竟金庸可以窮盡筆力使想像無限馳騁，在現實裡卻很難找到（或打造）足堪比擬的實景。
　
二、編劇
　
由於《神鵰俠侶》通篇以「情」字為貫串，而「情」之為物往往曲折細膩、幽微多變，有時口是心非，有時深斂不足為外人道，有時尚且本身不自知……以楊過為主軸的情節本身已經極為豐富，要如何兼顧故事與心事，既維持戲劇進行的節奏，又不致流於走馬燈，確是編劇的另一大考驗。
　
三、演員
　
當然，無論哪齣戲劇，演員都是直接詮演的重要元素，然而，光看《神鵰俠侶》最基本的兩大主角──楊過、小龍女的選角，其難度之高確會令人咋舌。楊過之難，難在其多面向（甚至是自相矛盾）的性格，難在其經歷造成的大小轉變；小龍女之難，難在其神之清冽、形之絕美均不是凡間所有。
　
我打算從這三項來談談對黃劉版神鵰的一些感想。
　
首先，場景。
　
外景的部份，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有九寨溝、雁蕩山等天然絕境入鏡，固然為全劇增色許多，但中國好山好水何其多，能夠擇取出符合原著的地點，並且克服拍攝的困難，將畫面呈現在觀眾面前，這是多麼不容易 !?
　
最教我驚嘆的是絕情谷；做為原著幾大轉折的關鍵地點，絕情谷中的情節放入了很多對「情」的暗喻。極狹且隱的谷口，進去後卻是豁然開朗、別有一番天地，其中有極豔極毒的情花、有極美極惡的斷腸崖－－當看到這些「實景」躍然出現於眼前時，真有說不出的感動。斷腸崖尤其令我印象深刻，既有雲霧縹緲以現其景之幻，又有陡壁窄地以顯其勢之險……沒有這些，固然還是可以藉由劇情來理解，但味道總差了一大截。（稍後會有片段連結可作為比較）　
　
內景的部份，有褒有貶。在 PTT 的大陸劇板有網友寫過評論，個人以為相當有見地：其中關於古墓的一些細節，評論得尤其細緻－－由於這個部份是採人工佈置，所以多半地面乾燥且格局方正，最多是呈現出墓道的曲折；而 06【神鵰俠侶】則讓石板地面潮溼且高低不平，很符合原著裡古墓地點近水應會出現的狀況。這確實是過去神鵰劇中較少注意的；當然，古墓裡有個突然拔出的石臺高屋合不合理可以再議，但大體而言，氣氛掌握得相當好。
　
其他諸如襄陽城、重陽宮等場景，基本上，該有的大氣毫不保留地亮在觀眾面前，的確教人嘆服。
　
其次，編劇。
　
在此之前，我想先談談張紀中先生製作的第一部金庸劇－－【笑傲江湖】。雖然是同一個工作團隊出品，但【笑傲江湖】的武林味道，與【神鵰俠侶】全然不同，這是其厲害之處。不過這方面不是討論重點，暫且略過。當時看【笑傲江湖】，除了最後幾集對原著的更動實在不妥、對任盈盈的部份改編有些走調之外，其他縱使有不甚理想之處，都不致讓喜歡原著的我嫌惡，甚至，喜歡的成分還濃得多。以下節錄當時看完某集之後的隨記文字：
　
「……不過，昨天那集還是有一幕挺讓我心酸的，那是我覺得原作裡任盈盈會有的情緒，但卻沒在書裡寫明的。在央視版本裡，任盈盈綁架儀琳以求令狐沖上黑木崖，由於她先前冒大雨救令狐沖（因為向問天亦追來，要迫令狐沖入教，否則得依令殺他），結果發高燒，反倒是儀琳在旁照顧她；盈盈昏囈著令狐沖的名字，儀琳的神情也好悲哀。我很喜歡這個新增的簡短片段，對這裡的盈盈和儀琳，都有好深好深的心疼吶！
　
我覺得這裡的盈盈，很像隱藏在故事深處的任盈盈，當她看著令狐沖為討岳靈珊開心而以身就劍時，她心裡怎麼想？當她和令狐沖分開的日子裡，她一個人，即便跟著任我行也很寂寞吧？那時的她又是怎麼想？如果那個時候身體再不舒服，那更是堪人憐惜吶！以前看《笑傲江湖》，一直很喜歡她在大車裡跟令狐沖說的那句：『直到現在，我才相信你念著我多些、念著你小師妹少些。』只有從這些蛛絲馬跡，方得見任盈盈獨個兒時的孤清吧……
　
我常常在想，還好到後來我覺得令狐沖對任盈盈是真有感情的（華山思過崖密洞那段，我太喜歡了），否則，我可能不會那麼那麼喜歡令狐沖吧？」
　
　
從這裡，其實已經可以看出對翻拍《神鵰俠侶》而言極合適的理由。原著既是以「情」為主，那麼以「心事」為主軸再推衍「故事」的逆向操作，或許可以創造出不同味道的效果。事實證明，06 【神鵰俠侶】確實走出了一條新路，不論喜愛與否，都無法否認它和過去其他版本有著明顯的不同。
　
先以一段各版本的對比來做為這兩種不同拍攝理念的說明。同樣也是 rayfen 剪輯的「楊龍英雄大會受唾」篇：
　
⊙ 劉陳版
⊙ 古李版
⊙ 李范版
⊙ 黃劉版
　
楊龍首次在武林群雄面前公開戀情。從拍攝的手法裡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早先幾個版本的編劇概念都以「故事」為主，所以強調的是「楊龍受群雄唾棄」這個事實；但黃劉版透過鏡頭，可以看出劇組將重點放在「楊過對於群雄唾棄所感受到的壓力」，這就是所謂的「心事」為主的拍攝取向；除此之外，在處理郭靖與楊過之間的衝突時，從鏡頭的選取上也可以發現，黃劉版有更多以「近景」的方式來特寫演員臉部表情的細微變化，相當費心於琢磨人物之間的情感牽連，而不單單是用「中景」的方式交待整個場面的故事進行。
　
在這種情況下，不難想見 06【神鵰俠侶】的情緒渲染力是特別強悍的。這種編劇與拍攝的手法明顯地強化了原著的主題－－「情」。不僅如此，從一些新添的小片段裡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這種「心事」取向的發揮。
　
最明確的莫過於最終的決戰襄陽。戰事前晚，郭靖與將士一同露宿守城，黃蓉攜著大衣登城為丈夫覆蓋，兩人相擁而眠。這是原著沒有的情節，但增加之後，以描寫「夫妻情深」來側寫戰事的緊繃與未來可見的慘烈。更不用說金輪法王以郭襄性命要脅郭靖夫婦這一段的處理，顯然戰爭過程並不是劇本重點所在，而是在戰爭中的「情」，所以觀眾看到的是，郭靖大義捨親的悲、黃蓉難棄女兒的慟。此外，郭芙不顧個人性命衝入敵軍欲救親妹的情節，亦是原著所無，但一方面符合郭芙較為衝動魯莽的個性，二方面卻也將姐妹間平日鬥嘴鬥得兇、面臨生死大事依舊血濃於水的感情表露無疑。再來，金輪法王在身負重傷的狀況下，相救險些因高臺傾倒而危及生命的郭襄，而斷氣前的最後願望是能聽得郭襄喊聲「師父」；這亦是新增的段落，將金輪法王對於衣缽無人的遺憾做了深化的處理，同時也讓觀眾更清楚地看見，金輪法王的骨子裡終究是江湖人，而非政治野心家。
　
特別喜歡 06【神鵰俠侶】對於郭靖、黃蓉夫妻感情的處理。除了編劇新增加的片段之外，在勢必刪減的狀況下竟對原著裡郭、黃的對手戲部份幾乎全數保留，甚至在其他橋段當中，會以鏡頭去 Catch 兩人的眼神或表情，好勾勒出夫妻情深。何以如此？我想，正能回應前文所說的，編劇揀選情節的標準以及欲呈現的重點，在於劇中人物的「心事」。結果也的確令人心喜，由於劇裡對郭靖、黃蓉的情感刻畫，觀眾終於能夠確信看到了兩位《射鵰》主角延續到中年的生命故事，而不是為了《神鵰俠侶》劇情發展而必須出現的重要配角而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