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人語:一球擊命 林威助
 
一球擊命,是日本棒球名言,意思是一次揮棒,就決定勝負、改變命運。這也是赴日打球 10 年,終於在今年3月登上阪神一軍的林威助的座右銘。國小5年級,他加入棒球隊,立刻展現過人天賦與悟性,他能投出凌厲的內角球,也拿過打擊三冠王的頭銜。
 
10 年前,他背負父親的遺願,獨自前往日本發展。在陌生的異鄉,他雖然打出亮眼的成績,心裡卻經歷抗拒、接受、融入的掙扎。
 
在棒球競爭激烈的日本,林威助小心翼翼地處理每一顆朝他飆來的球,因為對他這個唯有前進的異鄉客而言,特別能體會,每一球的勝負,都會改變他的人生。
 
一萬八千多人恐怕都被飛越天空的那隻白鴿精施了咒,他們全都靜默地張著嘴,雙手僵在胸前,頭顱似乎都和白鴿精身軀上繫了線,隨著牠飛翔的路徑,從脖子的一邊被牽扯轉向另一邊。但白鴿精應該是瞎了,它直撞上二樓看台的藍色牆壁,垂直掉到地面,一翻身,現出原形,是顆鑲了紅線的白棒球。
 
登場愛挑戰
 
白鴿精死了,魔咒消散,空氣中爆出一聲悶響,是近二萬人同時發出的歡呼聲。巨型電視看版,激烈地閃爍「HOMERUN」的彩色字型。小喇叭「叭叭叭」、巨鼓「咚咚咚」,六面比雙人床還巨大的日本阪神隊旗幟在空中揮舞,把這片混亂的歡樂聲散發到更遠的地方。
 
球迷們樂得粗著脖子狂喊:「林威ㄗ、林威ㄗ…」正確發音應為「林威助」的二十七歲年輕男子,緩緩跑向本壘。在這場熱身賽中,他上場二次,分別打出一分安打及陽春全壘打。他也是這次中華隊在世界經典賽中,唯一從日本王牌投手松大輔的手中打出安打的球員,並於今年三月正式加入阪神一軍陣容。
 
比賽結束,林威助走進球場會客室,我稱讚他表現得好,他羞赧地笑了,眼睛瞇成一條線,拉扯出眼角的魚尾紋:「教練也說我打得不錯。」然後用混雜著台語及日語的有趣國語口音說:「小時候只是很想打球,可是比賽不多,練球沒什麼樂趣,現在一年有一百四十多場比賽,每天都有新的挑戰,滿刺激的。」
  
男孩變武士
 
他像個盤坐的日本武士,兩隻手肘向外微彎,手掌撐著大腿,每次回答問題,先輕輕「嘶」的倒吸氣,然後抿嘴沉思,好像每個問題,都值得好好開會討論一番。接著便認真而嚴肅地注視我,我竟覺得自己像顆被他盯上的棒球,產生下一秒他就要拿球棒把我的頭顱擊到全壘打牆的恐懼。
 
他國中的棒球教練賴朝榮說:「今年林威助回國來找我,我看到他的樣子嚇一跳,談吐作風一板一眼,跟以前完全不同。」他嘆了口氣:「一個台灣小孩,獨自在日本生存,很不容易啊!」
 
林威助到日本前,其實是好動活潑的男孩,童年時,還因長得可愛,常被母親扮成女孩。他從小迷棒球,常和哥哥及朋友丟石頭當球打。小學四年級,他吵著要進棒球隊,但出身農家的父親,總覺得不會念書的小孩才去打球,希望成績都在班上前三名的小兒子專心讀書,經過阿嬤與老師的勸說,以及林威助的吵鬧,父親才點頭。但那時,林威助已經五年級,晚了別人一年。
 
不只靠天賦
 
他轉學到有棒球隊的台中大仁國小,一進球隊,立刻展現過人天賦,在國中畢業前的五年內,不但是主力投手,也獲得全國青少棒打擊三冠王。賴朝榮說:「林威助是難得的智慧型球員,比賽前,他心裡已經想好要怎麼對付對手,而且領悟力高,不像一般的小孩子只是盲目的練習。」
 
長期觀察林威助的日本九州電視棒球主播吉松孝說:「林威助擅長打快速直球,他的揮棒速度非常快,能等到球進入打擊帶時再揮棒,這不但能有更多時間判斷球路,也能使球比較容易接觸到球棒中間部位,讓球飛得更遠。」林威助則認為,他的進步,在於自己個性好強:「我從小就不想輸給別人,看別人揮棒很快,我就想,我可以比他更快,拚命練習。」
 
即使他當時比其他球員瘦小,甚至哥哥曾憂慮地說:「弟弟連打球都長不大,以後怎麼打職棒?」但他全能的表現卻使隊員、教練驚訝,就連原本反對他打球的父親,也成為兒子的忠實球迷。無論比賽或練習,父親一定到場。林媽媽說:「有一次威助去比賽,主辦單位提供三台腳踏車當獎品,最佳投手、打擊、全壘打,都有獎,本來三台都是他的,是他爸爸叫他把投手獎讓給別人。」
 
許多人都說他是天才,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了打出成績,他拚命投變化球,直到投球的左手肘變形、無法伸直,但怕父母禁止他打球,不斷隱忍,最後仍被發現,才專攻打擊。這反而讓他高興一些:「當投手很枯燥,丟完球就去跑步,跑完就做重量訓練,打擊可以打、跑、投,比較有趣。」我翹起眉毛,聽不出兩者之間的差別。
 
這天熱身賽開打前,他作著十六年來,日復一日相同的熱身、揮棒、慢跑,只為了將身體各部位,調整到球從投手丘飆至捕手手套的不到二秒內,完成臆測、盯球、跨腿、扭腰、揮棒這一連串動作,與球競速、與投手鬥智。
 
遵父言赴日
 
林威助到了國三,日本福岡著名棒球中學柳川高校,希望他到日本發展。一部部熱血高校生,流汗流淚,只為了踏入日本全國高中聯賽最高殿堂「甲子園球場」的漫畫浪漫情節,在林威助的腦中上映。他很興奮卻也懷疑自己是否能獨自在異國生活。但一切,都因他父親發現得了末期胃癌而嘎然停止。
 
談到父親的過世,林威助只是淡淡地說:「很遺憾我爸爸已經不在了,否則他應該會到日本看我打球吧?」賴朝榮卻記得清楚:「一九九四年,我們比完遠東區比賽,他爸爸去檢查,證實得了癌症,隔一週我們去美國比賽,林威助都悶悶不樂,結果比賽表現不理想。」
 
半年後,父親過世,他在生前交代,要林威助到日本發展,林媽媽說:「威助本來不想去了,我知道他是擔心我,我跟他說,爸爸希望你去日本打球,媽媽的事,你不用煩惱。」於是隔年,他離開讀了一年的高雄中正高工,從台灣媒體上失去音訊。
 
揚威甲子園
 
八年後,他突然在二○○四年奧運前夕,以日本阪神隊二軍球員的身分,現身中華隊的陣容,每個人都想不起這個陌生的神祕客是誰。然而林威助家裡的客廳,擺滿了一座座他從日本帶回的獎盃,填補了林威助在台灣消失的時空,也述說他在日本造成震撼的故事。
 
他在高中一、二年級,就在甲子園預賽中,擊出五十三支全壘打,其中包括八場七支全壘打,成為日本知名高中選手。在他高二那年,與另一高中爭奪地區冠軍,獲勝的隊伍,就能踏進大阪的甲子園球場。漫畫劇情在真實世界上演,最後一局,在二、三壘有人,隨時可能逆轉情勢下,對方投手拒絕教練的保送命令,決意以林威助善打的快速直球一決勝負。
 
「最後,我打了一個中間方向的高飛球被接殺,我們輸了。」林威助隨口就說出當時情況,好像那顆球,才剛被他擊出。採訪時,他能立刻說出每個曾與他對決的投手背景以及自己的打擊情況,都是他為了往後能夠擊倒對方,於賽後不斷在腦中反覆演練留下的刻痕。
 
苦練簽阪神
 
但那場比賽隔天,教練對他說了比輸球更震撼的事:「教練說,我因為晚讀一年,已經超齡,高三不能參加比賽。對我而言,有比賽才想繼續練球,所以我覺得沒有目標了,很惶恐,而且大學選秀,要看球員三年的總成績,我第三年沒有成績,擔心沒球隊要我,就猶豫要不要繼續留在日本,後來媽媽說,還剩一年,至少把書念完,到時看有沒有大學要撿。」
 
他多慮了,近畿大學願意提供獎學金招他入隊。獎學金他沒白領,第一年就被封為「打擊王」,成為日本有史以來,第四位獲得打擊王的大一新生。為了專心應付大四職棒選秀,他在三年內修完商學院學分,最終順利與阪神隊簽約。接著四年,他在一、二軍起伏,直到去年十月四日,總算在職棒正式比賽揮出第一支全壘打,賽後,他與球隊都在媒體呼籲,請撿到球的人,把球送回來,他極需那顆見證自己苦練多年換得實力的棒球。
 
那顆球,如今在台中老家的客廳裡,球上註明日期與投手的名字,像被獵人割下頭顱的野獸標本。林媽媽帶我們到林威助的臥房,床邊有三個不同磅數的啞鈴,是林威助返台休假時的練習器具。在龐大的競爭壓力下,他每天都要練球才安心。林媽媽從一只旅行箱裡,拎出一個裝了二十二顆棒球的塑膠袋說:「這些都是威助在日本打出的全壘打球,本來有更多,一些朋友來家裡,偷偷帶走一些,我就把剩下的藏起來。」
 
領悟融異鄉
 
在競爭激烈的日本球界中獨自奮戰,那種每一次揮棒,都可能影響自己的命運的感覺似乎特別放大。於是林威助將「一球擊命」這句形容一次打擊就決定勝負的日本名言,當成座右銘,把握每次上場表現的機會。每顆打出的全壘打球,他也設法取回,為自己在日本的苦樂留下見證。林威助說:「十年前我來日本的飛機上,只想到可以來這邊打球,很興奮,到了以後才知道苦。飲食不習慣,練球量也很重,語言又不通,第一年每次回台灣,都不想回日本。」
 
林媽媽說:「那段時間,威助回台灣,朋友都勸他留在台灣打職棒就好,在日本那麼辛苦,也不知道能不能進日本職棒,他好像有點心動,可是想到去日本打球是爸爸的願望,還是乖乖回去了。」
 
苦熬掙扎了一年,也許在某個對著窗外發呆的課堂上,他終於領悟認命,沒人能替他完成父親的願望、圓自己的夢想。從那天起,他每天練完球,繼續苦讀日文到深夜,並設法融入日本的生活。他拋去玩樂、壓抑自己原本活潑好動的個性,即使大二時右膝受傷開刀,他對未來再次產生恐懼,也不向人訴苦。面對那些不安的歲月,他不是簡短地說:「習慣就好」,就是說:「沒什麼好對人說的,就自己解決吧。」逐漸成為寡言內斂、無法接受油膩食物的日本人。
 
我們離開時,林威助不斷對我們點頭道別,搭上計程車,我回頭看,他還站在原地,目送我們離開,直到各自消失在彼此的視線之外。
 
林威助小檔案
 
身高:178cm
體重:79kg
投打:左投左打
1979生於台中
1990大仁國小棒球隊
1992中山國中棒球隊
1995中正高工棒球隊
1996赴日就讀柳川高中
1998就讀近畿大學
2002入選阪神隊
2003近畿大學畢
2006加入阪神隊一軍
 
後記
 
林威助處理每個問題的認真程度,不亞於處理一顆飆來的變化球,而他開口的緩慢速度以及簡短的回答,肯定每次都會揮棒落空。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僵硬的氣氛,於是當他說日本球員競爭非常激烈時,便開玩笑地問他,有沒有球員偷偷在別人的茶杯裡下瀉藥,藉此化解僵局。沒想到,他竟然皺起眉頭,然後遲疑地說:「應…該…沒…有…吧?」我確定聽到自己腦中保險絲燒斷的聲音。
 
或許他長期打球,習慣球場上不說話,一切以手語暗號的溝通方式,如果下次遇到他,用這種方式採訪可能會比較順利。誰知道「你喜歡吃滷肉飯嗎?」的棒球手語怎麼比?
 
From 台灣壹周刊 第25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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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如下:
 
それ行け今こそ 炎の一打を
今だウェイツゥ 燃えろウェイツゥ 打てよ勝利を目指して
リン ウェイツゥ  リン ウェイツゥ 
 

 
看到這篇文章,是四月初在一位老朋友的 BBS 個板上,當時忍不住討論了起來,還發現跟我一樣對於那年威廉波特少棒賽念念不忘的人,甚至分享了她感人的生命故事。這裡延伸的閱讀都是那位朋友提供的喲!應援歌則要謝謝 PTT 的阪神板。
 
林威助小朋友,對我來說,是一樁非常特別的記憶。
 
從小跟著爸爸看棒球,向來是看成棒為主,對於三級棒球的狀況則完全不知道,也沒有興趣。那年暑假在家無聊,開了電視,看到了少棒的國際比賽,本來想要轉台,但因為林威助小朋友的關係(這樣算是被電到嗎?哈),於是我停下來了,還莫名其妙看得熱血沸騰,一連追著轉播幾天,直到拿到冠軍。
 
在那之後,我又回到「成人路線」,幾乎沒接觸非成棒/職棒,林威助成為我唯一有印象、有記憶、很懷念的「小」球員。在他的名字重新出現在台灣媒體之前,我也曾經納悶這個小朋友身在何方,怎麼就再也不曾看到相關訊息了……
 
雅典奧運時,徵召林威助回國效力,台灣媒體詫異於這個半陌生的名字,我卻有濃濃的懷舊感;當時,真的非常開心噢!想想,如果平時有注意日本職棒,可能早就知道他的情況,但也就少了幾分欣見故人的驚喜。
 
對於年紀比我小,還能得我關注的人,我總會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這極罕見的例子啊。
 
有朝一日,希望能去阪神的主場--甲子園看林威助的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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