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說實話,【快樂頌】(Copying Beethoven)並非我原先預期要看的電影。
 
星期一下午三點後可以離開學校,本來是想去看千秋王子和第一代小八合演的【現在只想愛你】,不過網路訊息有誤,到了電影院門口才發現開演時間最近的是片子是【快樂頌】。我猶豫了相當久,不僅因為壓根沒想過要看這部片子,而且,除了【現在只想愛你】之外,【近距交戰】(Joyeux Noël)也著實令我感興趣……最後還是抱持著「天意如此」的想法,買了電影票。
 
意外發現,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極為適合觀賞這部【快樂頌】。

這部電影的劇本創作起點,出自於一個舉世疑問:倘若貝多芬已經耳聾,究竟是怎麼創作音樂,甚至指揮交響樂團演出令全場驚嘆的第九號交響曲?這個出發點,讓我想到另外兩部類似的電影--【莎翁情史】(Shakespeare In Love)【戴珍珠耳環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前者是戲劇,後者是繪畫,這回則將主題放置於音樂上。說實話,緣於對藝術創作者的好奇而產生類似想像的創作,比起純粹的傳記翻拍更讓我覺得有趣啊。
 
故事發生在貝多芬生前最後的三年。一心嚮往成為作曲家的優秀女學生 Anna Holtz 在老師的推薦之下,意外成為替貝多芬工作的抄譜員。對於 Anna 而言,貝多芬不僅是她最崇敬的音樂家,同時也期待自己的音樂作品能得大師指點。兩人的生命開始出現交集……
 
 
「孤獨是我的信仰。」
 
如何生存在一個倍受尊敬卻無人了解的環境裡?我想,應該會比四周都是赤裸裸的敵意還要來得荒謬、難堪吧。倘若要能在這樣的環境裡挺直腰桿,非得擁有過人的實力、意志與傲氣不可,一如十九世紀初的貝多芬。
 
在電影【快樂頌】裡,這人生最後幾年的貝多芬,是睥睨一切的王者,不僅世間凡夫俗子入不了他的眼,連承認寂寞的、感到恐懼的自己也包含在排拒名單內;這種衝突與矛盾甚至被狠狠拋在腦後,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掀開,彷彿時常照看的結果只會讓自己變得軟弱,而終無法昂然面對眾人。
 
初生之犢不畏虎的 Anna Holtz 除了能力終於漸漸得到貝多芬的認可,更幾度以坦率如劍的話鋒逼得性格暴戾的貝多芬咆哮出心聲,才慢慢剝開那層自我交戰到血肉模糊又得粉飾一切的表相。性格本身固然是重要因素,但貝多芬對於音樂藝術極致的追求,更是使他無法流於世俗的一大理由;這種執著是原始的驅力,讓他只能向前奔,終其一生,無法停下腳步。
 
於是,貝多芬不再與世俗的孤獨對戰;甚之,將它塑成信仰,窩藏在其中,便不算失敗,反倒給了魂靈一記暫時的麻醉。先說先贏,總是這樣的--主動拒絕配合社會規範之後,他才能永遠維持王者姿態。
 
編劇對於這條線的掌握,透過貝多芬在面對不同人、不同時刻的迥異表現,很直接地呈現了出來。唯一可惜的是,有些零亂破碎,導致很難更進一步去建構起關於貝多芬心歷的討論架構與深度。
 
 
「藝術家就是學會信任自己的人。」
 
電影裡幾位人物的對比,設計得頗有意思:
 
一、Anna Holtz ∕Karl:
   擁有天賦、尋找機會的女音樂人∕欠缺天賦卻被要求的男鋼琴手
 
故事發生在十九世紀上半,對於「女人」還有諸多設限與歧視的年代;許多女人即使勇於追求夢想,最後還是常常因為大環境的艱難就被迫放棄,走回時人所認定的「正規道路」。Anna Holtz 對於這樣的情況非常清楚,儘管她在音樂學習的天賦和才能得到學院內師長的認可,一旦被推薦去擔任抄譜員,依舊普遍遭到質疑,更遑論是她夢寐以求的目標──「作曲家」了。
 
相對於 Anna Holtz,貝多芬收養的姪子 Karl 自認不具天賦,卻被叔叔過度的要求與期待壓得喘不過氣。除了金錢供養之外,貝多芬幾乎將自己最好的各種資源全數給了 Karl,然而 Karl 並不領情,只覺得痛苦萬分。面對貝多芬,Karl 是極度矛盾的──他需要貝多芬的錢以支付賭債,對於叔叔的才華和成就其實也深感佩服、景仰,卻又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達到叔叔的期待,以致於到後來連貝多芬近乎寵溺的信任,都讓他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兩相對比之下,幾乎可以想見 Anna Holtz 的委屈和不平,故事的對照愈發凸顯出她的勇氣與執著,畢竟她要對抗的是整個時代,以及內底可能出現的沮喪與軟弱。
 
二、貝多芬∕Martin:
   經濟不寬裕的音樂老人∕富有且年輕的建築設計者
 
一位是享有盛名、身體卻已逐漸凋殘的音樂家,一位正要起步、年輕帥氣且家境寬裕的建築師,兩人因為 Anna Holtz 的緣故有了交會的機緣。
 
對於貝多芬來說,先前親眼見到 Anna Holtz 談論 Martin 時的甜蜜神態,很明顯地出現了嫉妒與羨慕的情緒;而 Martin 知道貝多芬是 Anna Holtz 十分崇敬的大師,可說是夢想的具體化身,卻也從她那邊得知貝多芬的粗暴言行,甚至是對女性的不尊重,多次希望 Anna Holtz 辭去工作。
 
我不認為這種暗自較勁必然要解讀為愛情的醋意,只是透過角色設定的反差、看待彼此的方式,以及最後一會的實際交鋒,為原本平淡的劇情增添張力。
 
個人喜歡兩人唯一正面遭遇的橋段,那霎,彷彿兩名武林俠客同時出劍快襲,用不著第二回合,高下輸贏立判。貝多芬毫不修飾的羞辱也許著實令人難堪,但這種震撼教育的確可以提供準確度最高的評判──關於一位還在學習階段的年輕人究竟有沒有日後成為「大師」的心理素質。
 
「你的作品沒有靈魂。」貝多芬的直言指出了 Martin 最大的問題。希望能藉由建築的名聲來為自己的生命錦上添花,以這個想法為出發點的成品怎麼可能擁有感動人心的力量,又怎麼能稱之為「藝術」?在藝術這方領域上,貝多芬顯然擁有近乎宗教信仰的嚴肅與潔癖。
 
「藝術家就是學會信任自己的人。」而後,貝多芬這麼說。問題是,要怎麼樣才能信任自己?不需要靠其他人的肯定即能昂首闊步的豪邁,是基於信念的貫徹而湧生的坦然態度,絕非單純的囂張狂妄。看似簡單易懂,可是,當面臨現實的嚴苛考驗,有多少人能夠不受動搖?我總覺得,貝多芬的這句臺詞,不僅僅適用於狹義的藝術創作領域,更能拿來詮釋各種生活面相。
 


「音樂是上帝的語言。」
 
即使早在小時候就從音樂家故事集裡確知結果如何,整部片子最讓我動容的橋段,還是第九號交響曲的首演。Anna Holtz 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答應藏身暗處為始終無法順利指揮交響樂團的貝多芬打拍子、給暗示。演出前情緒不安到幾乎臨陣脫逃的貝多芬,與臨危受命的 Anna Holtz 在剛開始時都還有幾分步步為營、小心翼翼的味道,但音樂本身的極致動人,卻讓他們和所有演出者逐漸進入了忘我的境界,於是演奏不再只是「表演」,而是猶如神靈附體般,讓身體和靈魂一起為上帝發聲……
 
結束的瞬間,所有的聲音盡皆消弭,立刻將立場與觀點集中在貝多芬這一方。那種寧靜,對照全體起立鼓掌的澎湃畫面,令我激動地淚水狂瀉;就是因為知道在這之前的過程有多麼艱困,所以才會在完成的當下,喜悅滿溢成災。雖然以前曾經現場聆聽過第九號交響曲的演出,但我從來沒有這麼深刻地感動,甚至覺得即使電影只有這個橋段都值回票價。
 
整部電影給予貝多芬許多剖陳音樂觀點的機會。即使貝多芬的言行常常遭到基督教正統人士的嚴厲批評,有趣的是,貝多芬的音樂觀點卻展現了一位凡人的傲骨及虔敬。
 
The vibrations on the air are the breath of God speaking to man's soul. Music is the language of God. We musicians are as close to God as man can be. We hear his voice, we read his lips, we give birth to the children of God, who sing his praise. That's what musicians are.
 
說實在話,【快樂頌】有不少缺陷。最致命的問題在於故事的起伏與脈動不是很清楚,結尾甚至給我過於倉促的感覺,換句話說,很難找出何處為情節的高潮──倘若置於第九號交響曲的首演片段,那麼,在這之後的三分之一豈不成了「歹戲拖棚」?倘若置於 Anna Holtz 在作曲方面終於得到貝多芬的指導,那麼,這個部份則有發展太過平淡到幾乎失焦之嫌。因此,【快樂頌】雖有精采的片段,卻談不上是出色的電影。
 
從某個角度來看,【快樂頌】之於我有其他方面的影響力,那就是,讓我愛上貝多芬的音樂。過去我對樂聖的作品一直興趣闕如,但是,看完這部片子居然讓我在這幾天就立刻跑去收購相關的古典音樂專輯,希望能經由音樂好好認識一下真實貝多芬的靈魂。同時,也經由這部電影裡面大量借用貝多芬後期的音樂作品,讓我更實際地窺知他的創作理念的確脫離古典時代;我終於擺脫了「貝多芬是音樂史上一腳踩在古典、一腳跨進浪漫的巨人」的紙上談兵。
 
數想起近幾個月,生活當真處處充滿「貝多芬」。【交響情人夢】讓我對於〈悲愴〉、〈春〉、〈貝七〉、〈貝九〉念念不忘;【竊聽風暴】裡的主軸關鍵詞「獻給好人的奏鳴曲」指的是〈熱情〉。現在,更接觸到了以貝多芬本人為題材的電影,想來也是種緣份,就好像當我意外走進電影院、觀看【快樂頌】,而在電影結束的文字敘述畫面裡得知,當天,3 月 26 日,就是貝多芬回到上帝身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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