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獎在六月十六日頒發,或許大家的焦點都放在最佳國語專輯、男女演唱人的獎項,但對我來說,本屆金曲獎最關心的還是林生祥【種樹】這張專輯。感謝在友人的介紹下,去年開始接觸客家歌謠,赫然發現許多過去未曾發現的好音樂。無論是作詞或作曲,都讓我覺得驚為天人。
 
去年的「流浪之歌音樂節」在大安森林公園的大舞台,邀請的表演團體裡剛好有林生祥,現場聆賞了甫發行的【種樹】專輯,二話不說,感動地掏腰包。是怎麼樣的溫柔情感才能寫出這樣的音樂、這樣的文字呢?當時留下的記錄,請洽〈在中秋夜種下泥土香〉
 
果不其然,【種樹】在金曲獎裡拿到了最佳作詞、最佳客語演唱人、最佳客語專輯等三個獎項,但林生祥和大大樹音樂婉謝了後兩者。

林生祥等人的理由是「金曲獎應該用音樂類型來分類,而不是用族群,……因為這個獎項,使得用客家母語的歌手失去了良善競爭的眾多對手,也使客家歌曲被邊緣化。」
 


關於這個議題,在六月十八日的中國時報有篇文章,提供了一些觀點:
 
中國時報 2007.06.18 
拒領金曲獎的省思
郭力昕
 
今年金曲獎流2行音樂類最大贏家林生祥,與其專輯《種樹》的製作公司大大樹音樂(共得三座獎項),由於反對金曲獎以語言做為競賽的分類概念,在現場頒獎典禮上由林生祥代表,婉拒了最佳客語歌手與最佳客語專輯的兩個獎座,並將獎金全數捐給幾個台灣農業團體與個人,表達支持台灣農業與農民的心意。
 
林生祥這項態度與行動,贏得了頒獎典禮現場觀眾的肯定與尊敬。林生祥表現出來的行動,無論在文化上或政治上,正是今日台灣可貴的一種典範。據我瞭解,當林生祥將兩個客語獎座留在頒獎台上之後,收到很多來自同儕音樂工作者肯定。但是林生祥與大大樹的決心和行動,不是為了耍酷,或製造個人英雄形象,而是要認真提出了一個延宕已久的關於金曲獎的嚴肅議題。我相信他們和任何音樂人與製作公司一樣,無不希望得到評審的專業肯定;他們的決定,也必然有著許多的掙扎、與放棄獎項所帶來的更多的辛苦--在非主流音樂原本已經極為辛苦的條件下。
 
但是,他們為了發出一個聲音與意見,必須要先努力製作出讓評審們肯定的好作品,報名參賽、得到六項入圍、三項獲獎、站上頒獎台爭取那三十秒鐘的「感謝時間」,然後以放棄兩個獎座的方式,對新聞局提出問題,並因此才能在一片報導歌星晚禮服與珠寶的新聞儀式裡,引起媒體的注意與報導意願!這固然是符合林生祥做為音樂人,同時關注音樂創作之美學形式、與將音樂做為社運話語之可能性的行動;但是我仍要問,難道非得如此,不能使做為金曲獎主事者的新聞局,與眼中只有流行音樂人/商品的媒體,主動的、自覺的將這個議題提出來檢討、改革?
 
林生祥與大大樹提出的質疑是,以國、台、客、原四種語言做為流行音樂獎項分類的方式,看似為了尊重與「保護」各語言文化的音樂創作,實則鞏固著一個對相對弱勢語言族群繼續被邊緣化的文化體制。事實上,若真有心要鼓勵相對弱勢之語言族群的音樂創作人,可以設計各種有實質意義的機制,例如設置、編列對原/客音樂創作更為廣泛的政府贊助方案,更具紮根與普及意義的原/客音樂教育和推廣工作,以及更基進地全面檢討讓這些語言族群成為文化弱勢的結構性因素,等等,而不是在金曲獎裡便宜行事的設幾個「專屬」獎項,然後將它們與國台語獎項區隔開來,將原/客語獎項推入「冷門」。原/客音樂人被歷史與政/經等制度性因素打為弱勢,但他們的音樂與創作力,並不必然為弱勢;林生祥、劉劭希、陳建年、紀曉君等許多原/客歌手歷年來在金曲獎的得獎記錄,不僅止於自己的語言獎項,他們曾先後拿過不分語種的各類獎項,與流行樂團或樂手同台競技。按語言分類的保護主義,不但減緩原/客音樂人自我要求的進步速度,也不自覺的鞏固著一種國/台語中心主義的文化傲慢,與對原/客文化的根深歧視。
 
報載新聞局長對林生祥拋出的議題有善意回應,我們樂見他能有具體的改革措施,且希望他避免將此攸關音樂文化與創造力之嚴肅議題的行動,簡化或淡化成音樂人喜歡「叛逆」這樣的理解層次。雖然謝局長不需要為過去金曲獎各種有問題的概念負責,我仍想順此提醒,在嚴肅思考如何打破語言做為音樂獎項分類這個落伍概念的同時,謝局長也應該一併檢討,為何一個由政府主辦、納稅人買單的音樂獎,至今仍只會將重點放在鼓勵商業音樂的方向上?
 
我對流行音樂商品沒有意見,他們或有其存在的客觀社會意義;若由一個民間機構舉辦一個純粹商業導向的音樂獎活動,也無可置喙。但通俗音樂也有其民眾性格、反映真實生活、與文化傳承等多重意義,而不只是不斷製造用畢即棄的偶像商品。蔡琴的歌聲至今益發動人,「溫拿五虎」三十年後仍可在舞台上追趕跑跳碰,然而台灣政府如此的金曲獎方向,讓我們多久才能再產生一個蔡琴、或是否可能有一個超過三十年還在唱歌的台灣樂團?謝局長在挽著倉木麻衣走星光大道之餘,或可同時反省,這樣的官辦金曲獎,從來有沒有關於鼓勵音樂創作的一套政府該有的主體思惟?
 


關於林生祥,《天下雜誌》第 363 期(Jan 03, 2007)曾有一篇專訪。撰稿人是李育豪
 
 
作者:李育豪 2007.01.03/ 天下雜誌第363期
 
即使在法國吃西餐,他仍自在的和友人分享養豬經驗,這就是林生祥,一個來自美濃務農家庭,卻將客家歌謠唱上世界,將台灣農民與勞工故事傳唱下去的誠實音樂人。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背著吉他,小心翼翼地闔上門,深怕驚動辦公室裡的其他人。腳上破舊的白色球鞋在大雨中淋濕了,戴著眼鏡的臉上,露出緬靦的微笑,「你好,我是林生祥。」
 
很難想像,眼前像大學生般單純的他,這幾年帶著他來自美濃農村的客家歌曲,踏遍捷克、挪威、法國、美國等國家的專業舞台。更在 2005 年夏天,德國最大的TFF音樂節上,讓現場七萬名來自各國的聽眾為他的客家歌風靡,不斷喊「安可」,主辦單位只好破例讓他再唱兩首歌。
  
是什麼原因,讓林生祥的音樂可以跨越語言、文化的隔閡,觸動人心?
  
「對自己很誠實,在生活上也很真實,」林生祥多年好友,大大樹音樂圖像負責人鍾適芳如此解釋。
 
兩次金曲獎最佳樂團,另外還有最佳作曲人、最佳製作人、最佳客語專輯等五項大獎,並沒有讓林生祥改變他的生活或創作理念。
 
林生祥從小生長在有山有河的美濃鎮,父母親都務農,印象中的童年都是在水稻田、香蕉園、檸檬樹叢間度過。他用手比了一下屋簷的高度,「我們家割下來的香蕉,一堆一堆,疊的像人那麼高,吃都吃不完。」
 
訴說農民和勞工的故事
 
即使現在沒有演出時,他多在美濃母親的養豬場裡幫忙。閒暇時跟鄰居農民一起聊天、喝酒。農家子弟的背景,培養出他對於農村生活特別敏銳的觀察和同理心。
  
這樣的關懷,在他的音樂裡表露無遺。從大學時期組的樂團「觀子音樂坑」,到為了反美濃水庫而組的「交工樂隊」,再到現在的組合,他的音樂多是訴說台灣農民和勞工的生活故事。
  
交工樂隊時期的「菊花夜行軍」,唱出返鄉種植花卉的年輕人,看著夜裡盞盞燈光下的菊花田,幻想自己是個司令官,號令菊花們好好成長,將來賣個好價錢。
  
新歌「目苦看田」,描述台灣加入WTO後,政府停止美濃菸草保證採購,老菸農的兒子載著日漸失明的父親回到田裡,再看菸草最後一眼時的心情。
  
他從不會為自己農家子弟的背景感到自卑,即使在法國吃著精緻的西餐,林生祥仍然可以很自在的與外國友人分享養豬經驗。
  
而正是這種單純的個性,讓他在音樂創作上能夠更專心探究自我,而不會刻意迎合市場。
  
即使不刻意迎合市場口味,每次他演唱時,台下仍然有來自台東的原住民、淡水的勞工,還有放學後趕來的大學生,隨著他的音樂擺動,甚至跟著輕哼。
  
吸引這些聽眾的,除了充滿農村關懷的動人歌詞外,還有音樂裡巧妙融入的客家八音、恆春民謠、搖滾等各種元素。「跨界很好講,但是要做得好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鍾適芳說。
 
立志找回台灣的傳統聲音
  
十幾年來,林生祥面對音樂的態度不曾鬆懈。「一直到今年,我才開始覺得我能享受音樂,」他露出滿足的微笑。
  
起初,林生祥在大學時也是從搭配電子吉他、打擊樂的搖滾開始,一次在家鄉演出的經驗,讓他下定決心要找回台灣的傳統聲音,並且將這種聲音帶出去。
  
服完兵役後,林生祥帶著樂團回到美濃為三山國王廟的王爺誕辰慶典表演。登上舞台時,台下有兩、三百名聽眾,結束時卻只剩十一人,其中還有七個是親戚。「我想,完蛋了,我的音樂回不了家鄉。」當時林生祥難過極了。
  
同一年,朋友邀請他在一場國際的音樂節上演出,看到韓國、菲律賓的樂手都帶著傳統樂器來表演。林生祥感到非常的慚愧,原來自己的音樂不只沒辦法讓鄉親認同,更跨不出台灣。
 
音樂裡有堅定而清晰的信仰
  
為了在他的音樂裡融入恆春民謠,林生祥反覆把國寶樂手陳達的專輯聽了數百次。為了與日本音樂結合,他又親自跑到沖繩住了一個月,學習三弦的節奏,體驗沖繩民謠產生的文化背景。
  
問到林生祥他認為自己的音樂能夠跨越文化隔閡的原因是什麼?他想了想,依然很謙虛地說,「音樂的本質就是這樣吧,你文化的根長什麼樣子,樹長出來自然就到那邊去。」
  
真誠的面對自己客家農村身分,加上執著於突破音樂的侷限,讓英國資深樂評人保羅.費雪(Paul Fisher)在聽完林生祥的音樂後大為感動,寫下這樣的評論,「生祥所唱的,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我可以聽見他聲音中豐富的熱情,他所唱的都是他堅定而清晰的信仰。」
  
林生祥的信仰,則隱約的表現在吉他上的四個貼紙裡,它們分別是「我等就來唱山歌」(反美濃水庫的歌曲)、「WTO滾出去」、「支持媒體公共化」,以及「滾動的農業,聲援楊儒門」。
  
問他為什麼關心這些,他則很平常地說,「其實就是我生活的一部份而已,我們當兒子的人,看到爸爸媽媽有什麼樣的狀況,自然都會想辦法去幫忙吧。」
  
「我並沒有要用音樂去指向未來的路,我沒那個資格,我只是把一些很認真、很努力在這邊生活的人,他們很美麗的故事,變成我的音樂。」
  
看到這幾年台灣社會上的紛亂,林生祥認為,「失望沒有用,還是要想辦法行動,要去解決。」
  
或許就像他在歌曲「種樹」裡描述的故事一樣,颱風過後,一名男子開始把倒塌的行道樹種回土地。
 
   種給離鄉的人,
   種給太寬的路面,
   種給歸不得的心情。
   種給留鄉的人,
   種給落難的童年,
   種給出不去的心情。……
  
林生祥也在用他的音樂,為台灣社會種下一棵棵樹苗。
 


另外,以〈種樹〉拿到最佳作詞的鍾永豐先生曾以〈我的南部意識〉一文,描繪他所親身感受的臺灣南部農村,以及為臺灣南部這幾十年來的變化提供一種觀點。
 
 
我的南部意識
■鍾永豐
 
你怎麽會意識到南部?
 
是因為過年時你都是先塞南下後塞北上?是因為你在擁擠的臺北捷運上突然憶起南方的衰老?是因為你不得不到南部一趟結果發現那裡真像外國?還是因為你不爽阿扁而又是南部人講不聽把他再次送進總統府興風作浪?
 
我意識南部,是在 1993 年一場南臺灣水資源研討會上。官員和像官員的學者輪流上臺,用不同但互補的觀點論證美濃水庫的迫切性。核心論述是2021年工業高雄的需水量將是目前三倍多,而臺灣豐枯比率由北往南遞減,北部是七三或六四比,南部是七至九比一,亦即八、九成雨水下在四至十月,因此需要更多大型水庫以「蓄豐濟枯」。
 
那時我感到胸中被插了一刀。我們幾個人舉手,激憤地申問:既然你們知道南部的水文條件最差,為什麼還把最耗水的工業集中在南部?既然你們知道南部的水文條件快撐不住,為什麼還要增建高耗水的大煉鋼廠與八輕?你們知道美濃水庫大壩離最近村落不到一千公尺、離鎮中心只有三千公尺嗎?你們知道這些工業耗水在南部、污染留南部,卻管理在臺北、繳稅在臺北嗎?
 
七年後當我設想「菊花夜行軍」專輯,我慢慢知道那憤怒乃由被離棄的寂寞經年交疊在留鄉的農民孩子心中發酵而成。
 
1970 年代初,別離常以全部突然不見的方式呈現,譬如這樣:出外食頭路的阿叔押著卡車轟回合院,在家耕田的阿嬸明明高興異常卻默默忙進忙出,阿叔鬆爽應付各種叮嚀與好奇,他們的孩子面對困惑的玩伴顯出壓抑的驕傲;一個房搬空,卡車轟出,你知道合院的某個都份像樹林被砍空一塊,從此長不回完全。
 
接著別離會在除夕下午用零存整付的方式安慰你:移去都市的孩子換了新貌新裝回來,雖然長輩開了心說這個變了白、那個變得好聰明難免令你的眼神茫然自卑,雖然在重建的遊耍領域中你自動變成導覽者與服侍者,但熱閙冲昏了整年的寂聊,再添上年初二早上嫁遠的姑姑們帶回不僅又白又俊又美又聰明還學美術舞蹈鋼琴小提琴的表弟表妹,世界簡直,簡直成了大統百貨公司童裝部加玩具部。然後別離在當天傍晚又會以高兩個八度音的寂寞逼你用傷心眼神詢問你那困在廚房三天兩夜努力加餐飯的媽媽呀:為什麼我們不能出去?
 
反水庫運動讓我明白,那股急切想要伸進來蓋水庫的力量,跟這幾十年來不斷造成別離的力量,來源、性質同一,且同樣大到令人窒息。
 
1950 年代,國民黨政府施行「耕地三七五減租條例」,讓平均六、七成的租率大幅下降,解放小農的生產力,造就了臺灣有史以來最大的自耕農隊伍。之後十幾年間,臺灣農村浮現過曇花般的榮景。我最早的記憶之一,是嚴肅的祖父翻滾在新鋪的客廳水泥地上咧開牙齒剩一成的嘴巴嘆說好凉好平的快活景象;以他早年的困緊,那該是天堂的地板了。
 
但喜悅很快被偷走--隨之而來的「肥料換穀」、田賦、水租、「低糧價」等政策工具大量擠出農民的勞動成果,不僅藉之累積原始資本以發達國營及私營企業,更壓低工業勞動力的再生產成本,以確保利潤率。到了 1960 年代末,農業走入黄昏。同時期,「出口替代政策」的旗艦計劃--加工出口區與石化工業區落脚高雄市。高雄市之所以中選不只是擁有國際港的條件,同樣重要的是它周圍的屏東平原與嘉南平原擁有臺灣最多的農村勞動力。一推一拉之下,南部農村的青壯勞動力快速大量地往高雄流動。1970 年始,農業收入佔農家總收入掉至五成以下。
 
1970 年代初--父親的中年開始;我的童年結束。那些別離以孤寂為題,早已定了我的生命風景;但在父親的風景中卻混含著憂鬱與自由、不滿與愜意。做為長子不得不留鄉的父親與他的夥伴們明瞭,他們將是千百年農業家族歷史中最後一代務農者--不會有後人繼承他們的產業,他們也看不出有傳承的價值。農業前景是黯淡,但手足離鄉不也免除、降低或延遲分家析產的痛苦?何況他們還得拿錢回來分擔服侍老人家的責任,再者大一點的孩子貢獻的薪水也讓他們可以預期晚年無後顧之憂。而農村孩子身處的高雄正是製造業大肆擴張的時期,就業充份,既使勞動條件惡劣,但黑手變頭家的美夢以及處處可尋的轉業機會,均可安撫不滿;再不濟,農村仍不失為緩衝之地。在南部,正是這樣的奇妙混合讓當時的黨外政治既有某種程度的民怨基礎,但又不易有激進的擴張,只能駡駡國民黨,要求政治清明,因為群眾並不要求更具結構性意義的社會經濟訴求。
 
極少數藝文作品能精準捕捉到高雄市在擴張階段的景況與城鄉關係;導演侯孝賢的作品「風櫃來的人」是其中之一。不帶哀傷的離鄉、勞動者為主角的街市景況、相互支援與再連結的鄉族關係…較沒有侯孝賢另一部作品「戀戀風塵」中的鄉下人在臺北城市中所經歷的那種壓迫性的疏離、異域感與不安全感,「風櫃來的人」讓人覺得:高雄市是周圍農村的延伸,或者,用客家話來講,是「庄肚裏」;用閩南話來講,是「市仔內」。
 
但 1980 年代中期以後,因國民黨政府放任資本炒作而湧現的幾個趨勢使高雄的都市性格丕變。首先,1985 年 7 月始,股市一路歡呼,到了 1990 年 2 月 12 日,指數漲到歷史最高點 12682 點;接著暴跌八個月,至 10 月 12 日止於 2485 點;小額投資者的發財夢碎裂一地。第二,製造業大舉外移至大陸及東南亞等新的低工資天堂;1989 年,工資成長率首度轉昇為降,之後節節下滑--物價指數卻逐年穩定增加,導致實質工資成長率下滑至負數,工人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痛苦。第三,股市崩盤後,游資湧入房市,1991 年起房價飛漲,即使 94 年之後供過於求使房價回跌,但都會區的住屋,愈益成為富人的特權。
 
回到前面所談的石化業,並非沒有技術官僚憂心高污染、高耗能與高耗水的後果,始於 1987 年激烈的後勁反五輕運動更令他們動念要凍結五輕之後的石化業發展,但製造業出走反使他們更加擁抱石化業;這便是美濃水庫計劃上馬的脈絡與動力。
 
這一切都使得中產家庭趨於悲觀、保守,並使得基層受薪者眼中的高雄市越來越敵意深重、機會渺茫。1990 年代,隨著大量年輕工人被失業、低實質收入逐出高雄市,依賴都市經濟以彌補不足的脆弱農村更顯恐慌。正是這股擺盪於高雄市與周圍農業地區之間的失落、不安、不滿情緒,在 1998 年之後擴大集結,擁護被認作是國民黨對立面的民進黨奪下南臺灣各縣市的執政權,並兩次送陳水扁進總統府。
 
2000 年我在高雄的衛星都市鳳山工作時,我的家族在高雄市的二代移民幾乎都已去了北部或大陸。在高雄市訪親的感覺竟然也像回鄉:被好動孫輩操得興奮又疲憊的退休老人;多年前家裡還熱閙時最後一次佈置的牆飾楞著舊著像是掛鐘停在動力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一談起話不是遙遠的從前就是不久的未來。幾年後,高雄代理市長的施政報告中有一段話道盡高雄的蒼茫:「從人口變化觀察到產業,高雄近十年人口成長其實已經呈現衰退。自然增加率(出生率)已經是負成長,社會增加率(城市移民)的大幅降低,以及高失業率,說明了產業衰退與外移的事實。另一方面高雄產業轉型(高科技與服務業)的行動,事實上幾乎沒有成果,…。」而僅僅是二十年前,這裡還是臺灣最大的製造業基地!
 
所以也就不必訝異臺灣糧食生產面積最大的嘉南平原,其人均收入在全國各縣市是倒數前幾名。2002 年之後我在這裡工作,最驚心的經驗是好奇或迷路闖進一個村落,突然某個景象從封存的記憶中跳出來擋在眼前,沈靜地說這裡的時鐘三十多年前就停了。
 
我不是要為南部申訴某些沒被傾聽的痛楚或沒被體諒的舉止,也不是要證明民進黨終究不是國民黨的對立面,或說服你相信兩年後即使馬英九當選,國民黨也不會跑到現在民進黨或過去國民黨的對立面。我想說的是所謂臺灣經驗或臺灣奇蹟,它的核心是掠奪性的發展主義,從半個世紀前開始,它掃過西南平原,掃過高雄市,現在它前脚跨進大陸,後脚還在北臺灣,聰明的你可以努力拖住這支脚,或者與被它丟棄或正要丟棄的人們或地方,一起討公道。
 
 
◎鍾永豐簡介:
   
詩人、前交工樂隊的筆手、2004 年金曲獎最佳樂團獎、嘉義縣文化局長。民國五十三年一月二日出生,高雄縣美濃鎮人。美國佛羅里達大學社會學碩士
   
歷任:
   
美濃愛鄉協進會總幹事(1996 年 9 月至 99 年 10 月)
高雄縣政府機要室秘書(1999 年 11 月至 2000 年 5 月)
高雄縣政府水利局局長(2000 年 5 月迄今)
   
1964 春出生於美濃鎮菸農家庭
1969 曾祖母過世,第一次接觸喪葬在文化儀式及社會動員上的表現
1970 秋上小學,開始知道時間的決定者除太陽外,還有時鐘與日曆
1973 學習放牛、割草、除草、抹菸荀、燒水等簡單農事與家務勞動
1974 夏學會泅泳
1975 學習駕牛車、掌理燻菸室的溫度
1976 夏第一次爬上三層樓高的芒果樹與龍眼樹;就讀美濃國中
1977 開始承擔揹肥料、挑穀包、清理牛舍等粗重工作
1978 秋完成第一首詩
1979 考入高雄中學,參加排球校隊
1982 農地重劃;自動退學,前往台南補習,讀十九世紀法國詩與俄
    國小說
1983 考入成大土木,大量寫詩,聽古典樂、搖滾樂、爵士樂與藍調
1984 認識啟蒙者許國隆,與其討論音樂與文學
1986 服役東引;妹妹秀梅參與鹿港反杜邦運動
1987 秋父親農藥殘餘過量發病過世,開始以客家話語寫詩;妹妹參
    與工運
1990 與妹妹、建築學者李允斐參與徐正光研究員的「小商品的政治
    經濟學」計劃,於高雄縣美濃及屏東縣北部地區進行農戶訪
    談
1991 認識妻子夏曉鵑;組「第七小組工作站」辦「六堆客家夏令
    營」
1992 淡江畢業,自習人類學,回美濃,辦「美濃水庫公聽會」
1993 參與台大城鄉所承辦之「高雄縣綜合發展計劃」,第一次北上
    立法院請願,刪是年水庫預算,加入「世界河流組織」
1994 參與「美濃鎮誌」、「高雄縣文獻叢書」及桃園縣「龍潭鄉土
    誌」編撰工作,任美濃鎮南隆國中代用教員,組「美濃愛鄉
    協進會」,第二次北上立法院請願,刪是年預算;獲國際扶
    輪社扶輪大使獎學金,就讀佛羅里達大學社會學研究所
1995 前往印尼外島從事有關「外籍新娘」的社會學訪調工作,為美
    濃地區的「外籍新娘」開設識字班
1996 前往智利,拜訪當地婦運團體與聶魯達故居;取得碩士學位,
    回國接任接任美濃愛鄉協進會總幹事  
1997 參與「反濱南運動」與高屏溪河川與水資源保育運動,參與於
    宜蘭縣舉辦之「全國社區博覽會」,被推舉為全國社區團體
    聯合會聯絡人;受邀前往各地社區團體及大學分享社區營造
    經驗  
1998 前往菲律賓、柬埔寨與泰國等地考察國際NGO的社區發展援助
    工作;開始撰寫「我等就來唱山歌」系列歌詞
1999 與吉他手林生祥整理家中傳統菸樓,成立「第七小組菸樓錄音
    室」與「交工樂隊」,設立「串聯有聲出版社」,獨立發行
    「我等就來唱山歌」音樂專輯;赴美國參加第四屆浩然營,
    任高雄縣政府機要室秘書
2000 與世新大學社發所合作,組訓九二一災區原住民社區工作者;
    獲金曲獎非流行類最佳作詞、最佳專輯提名與最佳製作人獎,
    調任水利局長;受邀為「浩然基金會2000」營隊規劃災區參
    訪行程
2001 行政院客家委員會主任秘書  
2002 台南縣府新聞室主任及機要秘書;後任嘉義縣文化局長
2004 參與生祥與瓦窯坑3《臨暗》專輯作詞,獲2005年金曲獎最
    佳作詞人、最佳樂團獎
 


請大家一起欣賞林生祥的〈種樹〉。我不是客家人,不懂客家話,從小住在台北,但我依然在第一次聆聽時就深深受感動。語言或是族群本來就不該是音樂的藩籬。
 
〈種樹〉   詞 鍾永豐│曲 林生祥
 
  種分離鄉介人(種給離鄉的人)
  種分忒闊介路面(種給太寬的路面)
  種分歸毋得介心情(種給歸不得的心情)
 
  種分留鄉介人(種給留鄉的人)
  種分落難介童年(種給落難的童年)
  種分出毋去介心情(種給出不去的心情)
  
  種分蟲仔避命(種給蟲兒逃命)
  種分鳥仔歇夜(種給鳥兒歇夜)
  種分日頭生影仔跳舞(種給太陽長影子跳舞)
  
  種分河壩聊天(種給河流乘涼)
  種分雨水轉擺(種給雨水歇腳)
  種分南風吹來唱山歌(種給南風吹來唱山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kyt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